楔子(1 / 1)
好咸。
尽管已在这片水域来来回回游过上百次……不,说不定有上千次了,但沾濡在少年嘴边的滋味,仍令他微微皱起眉头。
甩了甩sh漉漉的头发,渲染在江上的墨渍也收敛了起来──那一头乌黑的过肩长发,平常总是jg心打理过、最能突显个人身世的象徵,此时被少年当成包袱似地拨到背後。
把颈部以上挺出水面,少年缓缓朝岸边泅游而去。
江岸被一簇又一簇的矮树丛满盖着,乍看之下连可以登岸的空地都没有──但少年还是找到了一片看似被刻意净空的泥地。他慢慢游近浅滩,同时谨慎地探试着水下的泥地:毕竟虽不至於出现毒蛇猛兽,但若不小心被断裂的枝g或小型蟹的螯角刺伤,也不是闹着玩的事。
泥岸上的树丛盘根错节──有些根部甚至探入了江中,远远看去好似潜伏於水下的巨兽,不过树顶的生长高度却整齐划一,彷佛刻意整修过似地……当然,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不劳人们费心。
苍翠的绿叶一望无际,顺着江面延伸到落日底下。
赤红的夕yan将绿叶染上橘h,与原本就呈现赭se的枝g几乎融为一t。
与其说是赭se,倒不如说是类似於鲜血半凝的绦红。
无怪乎从前这种植物被讹传为「嗜人树」,使得自古以来没多少人胆敢进入这片丛林。於是也不曾在乎被丛林阻隔的另一个世界。
然而这种植物除了枝g颜se带给人们若g想像之外,其生态与一般树木大同小异──相异之处不在於它会吃人,而是它只长在水质特别咸的流域,因此在少年的故乡,无论是江水的味道还是树的品种,皆不曾接触过。
而这也让少年怀念起了久违故乡。
上岸之後,他扶着其中一株树g,原地跳了几下,试图将不小心灌入耳中的yet甩出。
「太慢了。」树g另一侧传出略为低沉的男声,让少年吃了一惊。
他绕过树,便见到一名身材jg壮、下颔留有短须的男子倚坐在树旁,双手枕於脑後,似乎正惬意地享受夕照。
少年见到男子,不禁轻笑一声:「其他人还没游到中继点呢,是学长你游太快了。」
「那当然。」男子脸上露出笑容:「我毕竟是湖边长大的孩子。」
但那笑容与其说是自豪,在少年眼中却看得出更多无奈与惆怅。
「不过你b往常还要慢上许多。怎麽?想着明天休假返乡,就怠惰了训练吗?」
少年面对男子的诘问,仍保持着微笑:「是有这麽一点儿。」
「你这小子,」男子笑出声来:「真是翅膀y了,刚入伍时还对我毕恭毕敬的,现在居然敢跟我开起玩笑来了?」
「因为我没有在开玩笑。」少年走近男子身旁:「学长,你是知道的。」
「……是啊,我当然知道。你b谁都还要认真,不会因为休假的事就影响训练。」男子轻叹:「刚才是骗你的。你的速度没有变慢,是我b往常提早游到这儿。」
「提早?」
少年尚未问出「为什麽」,就见到男子伸手指向日落的方向。
「……啊……」少年忍不住叹出声来。
万里无云的天空底下,一轮火红se的巨大圆饼正准备沉入江中;然而,江水之上,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圆饼,好似即将从江中一跃而出;清澈无纹的水面与绵延无尽的丛林,成为了两个红饼与两片天空仅有的分隔线,刹那间无法辨别何者才是何者的倒影……又亦或是两者皆是实t?
若这副景se是一轴画,或许可以在天空的留白处题下:
翠簇一江阔,夕霞双映远。
「一年中只有接近晚夏的这几天,才能看到这景se。」
「……有两颗太yan……」少年喃喃道。
「不,」面对如此美景,男子的语气却没有显得特别兴奋。他淡然地说道:「只有一颗太yan。」
他指着落日的方向,原本分别在天空与水面的太yan,於地平线上缓缓融合为一t,最後成为一个完整的圆。
然後又像被彼此x1收似地,火红的余光逐渐隐没在橙se的江流之中。
「太yan只能有一个。」男子一边说着,一边随意拾起了一截断枝,在身旁的泥地b划道:
「你看,若二日同立便成了暗,不是吗?所以太yan只能有一个。」
瞧着男子得意的笑靥,少年忍不住反问:
「那倘若有三个太yan呢?」
「三个太yan……」男子拿着树枝再度写道:「喏,你看,也还是闇。」
少年轻笑:「为何三个太yan,不是晶呢?」
男子闻言,愣了一下,随即开怀大笑:「也是。」
两人的笑闹声将夜幕拉入了江中。
任何一个孩子都会说:世上原本是有两颗太yan。
不光孩童这麽说,古书上也记载了这麽一段故事:天地初辟时,就像天跟地被分成两块一样,太yan也出现了两颗,要轮流出现在天上跟地下。但不晓得为什麽,两颗太yan都被一座高山藏了起来──正是东方那片连绵不绝的山脉「藏岳」。藏岳将两颗太yan都藏在远东的彼方,导致天下昏暗无光,草木不生,人民哀苦。
於是有一位勇士──不同的史书上有不同的称呼,有的写做「载旭」,有的写做「负旭」或「扶旭」等等,究竟真名为何,至今仍未考究出结论……总之,这位勇士挺身而出,骑着一头巨大的蜻蜓,飞越寸草不生的东方大漠、翻过险峻炎热的藏岳,将其中一颗太yan带了出来。
古辞《晓谟》云:「古我先昔,天胤作民,惟时厥晨昏,弗明或作弗日月,二日藏於东。有勇在斯,曰载旭,咸御蟌蜻,咸越东岳,引日归来,始成朝。」
又见於古诗《召东》〈负旭〉篇:「稽古先昔,不见天光;吁吁草木,不见生息;稽日何方,乃见岳下;负兮载兮,乃见天地。」
每位读书人都一定看过这两篇诗文;至於不识字的,也透过世世代代口耳相传,将这神话刻入民族的记忆中。
正因为这片土地是第一个有太yan的国度,自古以来这民族皆自诩为太yan的子民,这地方也被称为「向yan」;不过,说也奇怪,在数千年的历史中,从未出现类似「向yan国」这种称呼;「向yan」只是区域,至於各朝各代,另外有其他的国号、帝号。
不过,任何国号或帝号,同一个时间点在「向yan」里,只能有一个。
因为统治国家的皇帝只有一个。
代表太yan的国家只有一个。
太yan只有一个。
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细长的烟管,但在点燃菸丝之际想起了自己的任务,只好将烟管换成了一颗墨绿se的果仁──当地特产,细嚼会有微辣的滋味,可提神醒脑。缺点在嚼完之後必须伴着果核吐出鲜红的汁ye,使得这地方除了「嗜人树」之外,更有「x1血果」等骇人的传说。但这些不是重点;男子已站在这扇屏门外莫约半时辰了,若不ch0u点菸草、嚼些「提神果」──「x1血果」b较温和的称呼,还真不晓得接下来的等待要怎麽熬下去。
不过,正当男子一边在心中嘀咕,一边剥开包覆着果仁的外叶时,男子的「目标」总算进门来了:
那是一位t态修长,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士,深黑se的方型帽冠底下拖着长长的发束,让他乍看来像个读书人,但腰上系着长剑,使他有如侠客;不过身上点缀刺绣的长袍及手中带着装饰地金光闪闪的大木箱,透露出这名男子的身份其实是个做买卖的。
因为他的长相并不特殊,唯一称得上是特徵的,大概是他人中上那一抹浓密的胡髭……所以暂且称他为小胡子吧。
小胡子进门後,把木箱暂时搁在凳上,朝着房内的人拱了拱手;房间内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穿着朴素、t态丰腴的男x──就叫他小胖吧。小胖身旁环绕着五位年纪约在十五、六岁的少nv,各个都是花容月貌、婀娜多姿,身上穿的薄纱让娇yan的yut1若隐若现……这恐怕才是男子在屏门外半个时辰坐立不安的主因。小胖跟少nv们在小胡子进门後连忙起身,小胖拱手回了一礼,并招待小胡子入席;少nv们则有的负责斟酒,有的负责帮小胡子脱下外袍,有的则跪坐在地上,用着纤纤玉手替小胡子按摩腿部。
「让官爷久候多时,刘某深感抱歉。」
小胡子入席後,嘴上虽在致歉,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愧se;反倒是小胖赶紧回话:
「不不不,是本官公务繁多,得知刘兄即将返国,却难以排出时间,只能在这个当儿替刘兄饯行,刘兄愿意赏光出席,已是本官的荣幸。」
小胡子闻罢,浅笑了一下:「官爷的邀请,刘某岂有不赴会的道理?」
小胖乾笑以对,取出了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;那些汗珠在为数不多的头发之间显得特别明显。然後吩咐少nv上酒。
「心领了。」小胡子挥了挥手,示意少nv退下:「刘某接下来还得赶路。倒是上次请托官爷安排的东西……官爷也知道,刘某是个生意人,总是得带些回国,向主顾交差。」
「东西啊……」小胖擦了擦汗:「最近……不太方便啊,刘兄。」
「不太方便?」小胡子挑了挑眉。
小胖轻咳了一声:「本来那东西,刘兄也是知道的,就是随便在碧炎湖中捞个一、两缸子,也没人会计较;但自从上头下令说那些都归皇家所有……事情就变成有些复杂了。」
「呵,」小胡子笑了笑:「这不正是为什麽刘某需要官爷的原因吗?」
说罢,小胡子将木箱拿到了桌上:「官爷要的,刘某没有一次让官爷失望;想必官爷也不该让刘某失望。」
「这……」小胖猛擦额头,但仍止不住硕大的汗珠不断从身上各个毛孔涌出:「话、话又说回来了,那东西若不经过特殊程序提炼的话,是毫无用途的,最多只是烧成一滩清水,刘兄究竟为何如此执着?」
「关於这一点,不劳官爷费心,刘某的主顾自然会有解决办法。」小胡子站起身来:「若官爷这次来不及准备东西,刘某便不好再担搁官爷的时间。」
「哎哎!」小胖急忙站起身来:「刘兄何必如此着急?本官已经吩咐好厨子,等一会儿就叫人上饭菜给您饯行!」
「不用麻烦了。」小胡子拿起木箱,正准备往门外走。
「哎哎哎!」小胖急着叫出声:「若刘兄不方便喝酒,那好歹让本官以茶代酒,了表心意。」
语落,一名少nv便端着茶杯走到小胡子跟前:「大人,请。」
小胡子接过茶杯,端倪了少nv一眼:
「……说起来,今天的姑娘都是生面孔。」
小胖陪笑着:「刘兄您喜欢的话,不妨多坐一会儿,本官介绍介绍,给您认识。」
「……免了。」小胡子端起茶杯,向小胖敬了一敬。
茶杯猛然地摔在地上。
散落的瓷片围绕在茶水的周边,正如少nv们瞬间排成的阵型。
一抹银白se光芒在肥硕的颈项前闪烁。
小胡子提着长剑,架在小胖的脖子上。少nv们围着两名男子,从大腿、腰际、後背等处ch0u出了短剑短刀,与小胡子对峙;不一会儿,男子也领着一群带着刀枪剑戟的士兵冲入房内。
男子朝地上吐了一口鲜红se汁ye及果核:
「刘……你叫什麽来着?罢了,八成也是假名。总之,小胡子,看到这个阵仗,想必你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了;劝你放弃无谓的抵抗,放下武器,束手就擒。我大昱皇国法律公正严明、宽大为怀,只要你好好配合,罪不及si──哪怕你是南曦乱党派来的j细。」
小胡子轻轻一笑:
「大昱皇国?我呸!西方蛮夷之地,以为支持了帝制的余孽就能摆脱属国的地位吗?不就是被那昏君封为从皇,继续当大昭帝国的狗奴才!迟早有一天,青日将高悬於空,光明正照!让向yan人民获得真平等、真自由!而你们棫地的解放也指日可待!」
喊罢,白光一闪,石板地上除了茶渍,更添染上了赤红。
「抓住他!」
少nv们及士兵蜂拥而上,小胡子把小胖当盾牌,挡下一位少nv的攻击;一个ch0u身,那白晰的玉颈上立马多了一道血痕;一名士兵拿着长枪往小胡子的侧身戳去,却不料长枪戳进了小胖的t内,还不及眨眼,他的鼻梁就被小胡子的手肘直击,当场向後翻倒,压住了两、三位同袍;几个拿大刀的抓了时机从小胡子背後冲来,一样被小胖硕大的身躯挡住,然後纷纷被小胡子击倒;站在後排的小兵们赶忙架起火枪,板机还来不及扣下,目标就已经冲到了面前,一阵刀光剑影,火枪兵接连翻倒在地──那一束飘逸的长发已扬长而去。
「一群饭桶!在ga0什麽!追!快追!哪个蠢才让他逃了,就要那蠢才的命!」
男子一边扯着喉咙下令,一边进到房内察看:那小胖除了颈上一刀,身上也被少nv跟士兵刺得千疮百孔,没救了。
「哼,si有余辜的贪官。哪怕这次让我们抓到南曦的j细,得以将功赎罪,也免不了要抄家、流放到湖边去。」他把小胖的屍首踹到一边去,然後半跪到另一名少nv的身旁。
「……可惜了。」男子测了测少nv的鼻息,叹了一声:「吩咐下去,将这名nv兵厚葬,并发褒扬状。」
「是!」跟在男子身边的副官双手抱拳,敬了一礼。
「还有,」男子补充道:「虽不想让其他单位分功劳,但万一那些饭桶真让j细跑了,我们可都要倒大楣了;去放信号烟,澄se的。希望附近巡逻的骑军队会看到……当然,备马!本官要亲自把那败类逮捕归案!」
──罢了,事迹败露也是迟早的事。
失去用处的棋子,留着也只是增加已方不必要的疑虑……但真不喜欢让贪官的血w染了自己的ai剑。
小胡子只身策马,奔驰在当地罕有的草原上。
在这古称「棫地」的地方,地貌多半是由丛林、河川、湖泊、瀑布及沼泽所构成,只有丛林深处的都城所在,以及偏东南方向的断崖附近有稀疏的草原。
跨越草原、攀下断崖,就到了向yan。
虽然那片区域是属於「帝制余孽」──大昭实质控制的范围,不过只要把身上那几张手卷交给接应人,自己就算被千刀万剐,大昭帝国也必然会瓦解,自由平等的曙光──大晴国,将照耀整个向yan,甚至断崖以西。
小胡子心中想着,情绪便更加激昂;眼看草原的尽头就在眼前、自由的曙光已然浮现……他挥着鞭子用力拍打马身,恨不得这匹马立刻长出翅膀,带他飞跃断崖──
忽然间,一阵刺耳的嗡嗡声,从身後传了过来。
小胡子本以为是哪来的马蝇,挥了挥耳边想把牠赶走;却没想到那声响越来越大,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。
他回头一望,大吃一惊,险些没摔下马背。
──蜻蜓!
小胡子差点大叫出来。但,那不是普通的蜻蜓;三、四只硕大的身影飞行於空中,每个身影莫约四头马匹的大小,让任何人看到都会联想到神话中那只背负「载旭」前往东方、带回太yan的大蜻蜓。
那些身影外形就像放大版的蜻蜓,在背脊的地方、四片翅膀相接之处,伸出一根粗管,不断喷发雪白的水雾。
──与小胡子身上夹带的那几卷设计图所描绘的构造,一模一样。
「……衔云艇。」
没错,这正是那种机械的正式名称。十三年前与另一个棫地特有的机械「天船」,一起跨越了瀑布、断崖,飞到向yan的上空,让行将就木的大昭帝国si灰复燃,而一度在「乙戌起义」後攻克帝都的革命军,不得不退守到泪江以东,使向yan一分为二,出现了「两颗太yan」:西方的大昭,与东方的大晴。
──一定要将「衔云艇」的秘密带回东方!使我大晴完成统一大业!
小胡子在心中呐喊。
但空中的数艘衔云艇已纷纷飞至他的头顶。
一艘枣红se的衔云艇追过他,在前方掉头过来,蜻蜓的「口部」旋即对着他喷出点点星火;然而那些子弹只穿过小胡子的身际。他调整马头,轻易地避开衔云艇的扫s。
……果真如传闻所言,衔云艇的s击准度相当低。小胡子心想。毕竟就算是陆地上的火枪兵,十发都不一定能中三发,更遑论必须定点盘旋於空中才能s击的衔云艇?
他一边打算把这次的经验当成情资的一部分回报给大晴,一边有恃无恐地策马穿越衔云艇的包围网。
然而一颗子弹冷不防地击中他的肩膀,将他s下马来。
「什……!?」小胡子尚未反应过来,就吃了一口尘土及草屑。
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後,勉强爬起身上来,只见一艘船身漆成铁灰se的衔云艇,正把枪口对准自己。
……只是侥幸罢了!小胡子吐了吐草屑,如此判断。铁灰se衔云艇盘旋的高度并不高,於是小胡子ch0u出绑在腰後的手枪,将枪口瞄准衔云艇。相形之下,在空中的衔云艇要击中小胡子,就好b是拿着船桨去捞汤碗里的一颗豌豆;然而在地上的小胡子要击中衔云艇,有如拿石子砸向大象──小胡子占有决定x的优势。
但,一阵剧痛,让小胡子松了掌中的手枪。
一颗子弹击中了那jg巧的手枪,强大的震击力道让小胡子无法握紧它。
他反sx地按住发疼的右手,因此没有见到铁灰se的衔云艇已朝他进行下一发s击──
一张厚重的藤网,让小胡子宛如被蜘蛛网困住的昆虫一样,匍匐在地、动弹不得。
「最终还是借助了云骑士的力量啊……」
随後赶来的男子吐了一口果核与汁ye,感叹道。
几名小兵跳下马匹,连人带网地把小胡子拖了过来。
衔云艇在空中盘旋一阵,朝着男子一字排开。而男子则背着夕yan,向这几艘衔云艇拱起手来,有些无奈地深深一鞠躬。
在cha满各式长度木杆的狭小空间中,少年紧盯着眼前两片巨大的玻璃──其实那是两片透镜,能够放大空间之外的景象,让少年的视界更为辽阔一些。
他轻轻将最靠近左手的木杆向後推移,所见到的视野就朝着左方偏移;他将右手的木杆向前推移,远方的景se便倏然近在眼前。少年使了一些力,将左手木杆向下压,木质的卡榫便发出「喀」地一声──但少年其实听不到这个声音。他只能凭手感,以及眼前的景象,才能判断齿轮是否已经被卡榫固定住。
少年的头上罩着一顶帽子──与其说是帽子,不如说是耳罩。事实上,它就是耳罩,两块绵密的毛料紧密贴在少年的双耳上,另外还有一块金属质的薄片覆盖在少年的额头至天顶盖,勉强让这个配戴物能被称为「头盔」。但这头盔很明显重点不在防止外伤,而是在隔音;若要说明理由,其实相当简单:毕竟少年即使戴了这麽厚实的耳罩,他还是觉得有数百只恼人的蚊子在他耳里盘旋。
嗡嗡嗡嗡嗡嗡嗡嗡
嗡嗡嗡嗡嗡嗡嗡嗡
这声音的源头当然不是蚊子,而是少年目前搭乘的物t──「衔云艇」所发出的巨响。四片以木质为骨g、由金属薄片为敷面的巨型翅膀,就在少年身後的两侧拍打着。
但就算没有耳罩,少年也不能被这声音影响丝毫。
「太yan……」
少年默念道。是的。无论这空间多麽狭小闷热,无论耳边的噪音多麽巨大恼人,少年心中只要想着一件事──太yan。
对太yan的热ai。对太yan的信仰。对太yan的敬畏。
此时少年成为了太yan的替身,他没有个人的喜怒哀乐、好恶ai恨,正如yan光公正昭然地照耀在大地一般──
然後,拉下板机。
透镜对面的目标便摔下马匹。再一击,那目标手中的枪枝便弹到远方。
熟稔地切换另外一根控制杆,弹开阀门,一张大网便把目标罩住。
之後策马赶来的几位戎装男子对着自己及僚艇打躬作揖,但少年并没有多余的想法──既不觉得自己应当被感谢,也不在乎刚才自己究竟做了什麽。
他的心中只有太yan。
返回驻地後,少年小心翼翼地瞄准降落位置,压下两脚中间的卡榫,翅膀拍动的频率便越来越缓慢;当一直萦绕在少年耳边的嗡嗡声停歇时,整个衔云艇也紮紮实实地立於地面之上。
他推开头上的盖板,将身tch0u出那满是木杆的狭小空间,然後从架到艇身旁的梯子缓缓走到地面上。两名穿着略显肮脏的人员帮忙扶住梯子,而另外一名则急急忙忙提来了水桶,朝着翅膀附近的舱底泼水降温……虽然也想叫对方顺便把水泼到自己热烘烘的身t上,但少年有更优先的事须处理。
「傅惟朔,任务完成。」少年一踏上陆地,便双手抱拳,朝着等在一旁的男子拱手鞠躬。
「太慢了。」
男子语带不悦地应道:
「无论是去程还是返航,你的速度都太慢了;返航甚至b歼蟌还慢!战场上瞬息万变,你应当加快自己的速度,以免误了时机。」
有别於昨日在江边的和颜悦se,今日的男子绷着脸,语气也显得有些强y。
「别说得一副我的歼蟌是慢郎中好不好,宰学长?」
男子身旁走来一名少nv,她正拿着毛巾擦拭自己sh漉漉的发丝;与其说是少nv,她b男子整整矮了半截,高亢的音调也像个小nv孩:
「做为参谋艇,我的歼蟌当然是排在殿後的位置,但随时可加速到最前头呀!主要是回程时也没要紧事,不需要飞多快……宰学长,没必要针对惟朔吧?」
她另外补充道:
「况且宰学长打了十几发子弹都没s中,惟朔只花了两发子弹就让目标束手就擒,可是这趟任务的最大功臣呢!」
「……我当然知道。」被唤为宰学长的男子搔了搔头:「我只是希望惟朔跟你,以及整个第五衔云军都能跟上我的速度罢了。」
「这……论速度,怎能跟宰学长相b啊!」少nv忍不住大声反驳道,而傅惟朔则显得相对冷静。
「嘉琴、惟朔,你们要知道,衔云艇盘旋在空中时,就好b像是一个巨大的靶子等着人来s!能不能打到对方是其次,先别被人击落更要紧……下次训练开始,我会更要求航行的时间。今天先到这儿吧,去冲洗冲洗,我到大堂等你们。」
说罢,男子便蓦地转身,大步离去,留下少nv及少年在原处。
「……喏,先把汗擦一擦吧。」少nv把自己用过的毛巾递给了傅惟朔。
「啊,谢谢。」
傅惟朔略显粗鲁地把头盔摘下,接过混着少nv香汗的毛巾;待在「衔云艇」那闷热的舱房中,傅惟朔身上的衣料已经没有一块是乾的了,当然少nv也是;少nv身上穿着同款式的褐se制服,为了方便在衔云艇的舱房内活动,原本剪裁就特别合身,现在则因汗水而让少nvt0ngt的轮廓更为明显……虽然一同组队搭档也有好几年了,并且少nv娇小的t型实在没什麽看头,但面对此情此景,傅惟朔仍无法直视。
「……先去冲个凉吧。」傅惟朔提议道。
「嗯!」少nv跟着一起迈开步伐:「……一起洗?」
「怎、怎麽可能!」
看着傅惟朔涨红的脸颊,少nv咯咯地笑了出来。
「拿全国的云骑来b,你在s击准度上是数一数二;但若论驾艇技术与速度,没有人能胜过宰学长跟他的翔蟌。但你最近技术与速度也有提升,我想,宰学长恐是吃味了……」
隔着一扇单薄的屏风,另一面传来衣料摩擦肌肤的声响,及少nv清脆悦耳的嗓音;男nv共浴当然是不可能──特别是在纪律严明的军营中,不过更衣间只有一处,而队上的nvx成员只有少nv一人;虽然凭着少nv的「特殊身份」大可要求另辟nvx专用的更衣房,但她不介意只用屏风隔成男nv两区,於是就形成少nv与傅惟朔在各自冲完澡後,隔着屏风一起更衣的情况……
平常少nv应该会刻意延长入浴时间,好避开跟男队员一起更衣的尴尬才是啊……傅惟朔心想着。
「刚才的情况我没放在心上;」
傅惟朔披上了内袍,将一条宽带绑在腰上,固定住开襟:
「学长向来只考虑队上的作战表现,且打从编队以来,学长对同袍多有照顾,你我都看在眼里;以学长的个x,b起嫉妒我,他应该会花更多jg力磨练自己的准度才是……我想你是多虑了,嘉琴姊。」
「别叫我姊!我年纪b你还小呢!」
少nv立刻高声抗议:
「当初为了不被队员看扁,才在入伍时谎报年龄──你明知道这件事还笑话我?」
「不……只是在大家面前叫习惯了,不小心就……」
「不是约好了吗?我们两人独处时,就得叫我嘉琴;否则我就要以葛罗嘉琴校尉的身份,命令你叫我嘉琴妹妹喔,傅惟朔参尉……不,惟朔哥哥?」
「知道了知道了,叫你嘉琴就是了,别用那个称呼叫我,怪r0u麻的。」
其实就算谎报年龄,少nv娇小的t型早就暴露了一切,只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……虽然事实上她也只b傅惟朔小一、两岁左右,但稚neng的外貌让她看起来像个拿布娃娃玩的nv童。
傅惟朔找出另一条缎带,将脑後的长发束起一个扁髻,剩余的发丝则自然地垂在身後。虽然这头长发在c作衔云艇时十分碍事,但傅惟朔并没有打算剪短;反观其他队友,包括宰学长在内,都是疏着俐落的短发。
「不过,正如学长所言,在同一个地方盘旋过久,别说是火枪了,就连弓弩都有可能击中翅膀导致坠落;b起准度,我其实也想提升衔云艇的速度啊……」
「你在说什麽啊!如果每位云骑都能跟你一样jg准的话,不就能降低误击的机率了吗?我可是很欣赏你能够不在杀害目标的情况下,让对方束手就擒喔!不过说起来,我其实也不喜欢s击训练……」
少nv叹了一口气:
「为什麽要把这麽漂亮的机械变成武器呢……啊,话说回来,我最近也在研究强化翅膀结构及提升飞行高度喔,虽然照目前衔云艇搭载的艁轮,恐怕任何的修改都会超过艇身的负担,但若调整翅膀的轴心跟尾翼b例,应可以降低风阻,另外c作舱装上木栅窗的话,不仅可以减轻船身重量,还能换气通风呢!不然夏天都热到快烧起来了,每次回来汗都黏在身上,恶心si了!还有……」
葛罗嘉琴一边滔滔不绝地评论衔云艇的构造与改造方式,一边换上乾净的衣裳;其实她并非不觉得与傅惟朔仅隔着屏风一起更衣十分尴尬,只是b起与男x的互动,少nv对衔云艇的运转更有兴趣。
至於傅惟朔,他的心头一直以来早被某件事占满,没有余力关心衔云艇的功能及葛罗嘉琴的分析。
「衔云艇」,飞行在向yan空中第二种机械的正式名称。
它更为人所知的俗称为「铁蜻蜓」……虽然那乌黑的外壳并不是铁,而是在木质构造涂上避水防火的深se漆料,且也不是每一艘衔云艇都是黑的,譬如方才两人口中的宰学长,他的ai艇「翔蟌」就是枣红的,包括翅膀上的圆纹;葛罗嘉琴的「歼蟌」虽是铁黑se,但翅膀上有白se骷髅及喜鹊花纹。不过其他人所c舵的衔云艇,如傅惟朔的座艇,确实没有特殊颜se及装饰,顶多只有编号,多半呈铁黑或铁灰se。
正如它的俗称,这种飞行机械的外型就像一只巨大的蜻蜓:长条型的舱身,前方镶了两面透镜,是c作舱内唯一的窗口。c作舱後方为四片翅膀,中间夹着驱动翅膀运作的特殊机关「艁轮」,在振翅时会喷发出雪白的水气,而翅膀後方的长条型尾翼则是用来存放──它与靠近透镜的两只枪管其中之一相连。
两只枪管中,一为特殊设计过的火枪,只消用绳索拉开闸门,填有火药的弹丸包便会从尾翼滑入枪管,并随即被艁轮的余热引燃火药、s出弹丸;另一根枪管为备用,因应不同情况填入不同物品。舱底的正下方有四只支架,是降落时使用,为方便在陆地上的运输,支架底端均有滑轮。
关於衔云艇的发明源由,其实有各种揣测……最广为人知的,便是根据神话中记载、背负勇士「载旭」至东方的大蜻蜓,而做出这种富有传奇se彩的飞行机械。
其实,只是把自古就在河川上摆渡的传统四浆小舟,装上艁轮变成在空中飞行罢了。
葛罗嘉琴曾如此跟傅惟朔说过。
那时嘉琴正在着手改造自己的座艇「歼蟌」。她在艇内敲敲打打的架势,据说跟衔云艇之父?大发明家葛罗敦迈有几分神似。只不过嘉琴毕竟是nv儿身,且身材特别娇小,一些器材的搬运及固定,还是只能请托傅惟朔及其他队员出力帮忙。
至於「艁轮」是怎样的构造,嘉琴未曾向傅惟朔说明;单从外观看来,就像一般磨坊使用的水车轮,借用转动牵引翅膀上下拍打,并且在转动的同时散逸出大量水雾;但在狭小的衔云艇内不可能有这般大量的水流转动水车轮,因此它的动力来源究竟为何,据说只有极少数的「艁术士」知情──葛罗嘉琴是否同时具备「艁术士」的资格,也无人知晓。
反正,傅惟朔只管专心在「驾驭」上就好,不需知道衔云艇的内部构造。
驾驭衔云艇的人,称为「云骑」或「云骑士」──只是他们自己私下会以资历互称为「稚蜻蜓」、「大蜻蜓」或「老蜻蜓」等等。
云骑与「甲骑」、「弓骑」、「枪骑」、「礮骑」皆属於「骑兵营」,但只有云骑享有「骑士」的美称。要成为云骑,必先饱读诗书、修身养x──因此,博学多才的他们方能被尊为「士」,而不单单只是「兵」……这也是为什麽许多「老蜻蜓」可以「羽化」成为朝廷命官,凭着战功与学养在仕途上平步青云。
之所以要云骑具备这些修养,其中一个理由在於衔云艇的发动,必须要靠「信」──「信念」、「信仰」或「信心」等等。
虽然个中道理没人说得清,但几次实际c作後,就会发现:若心中没有保持对太yan的信仰,衔云艇很难稳定飞行。
傅惟朔及所有云骑也因此认为,艁轮的动力来源应该就是来自於自己的内心──只有心中充满着「信」,衔云艇才能够运作顺利。
此外,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,驾驭衔云艇的云骑士,就像骑着大蜻蜓的勇者?载旭:
他们即是太yan的使者。太yan的替身。太yan的信徒。
「说起来,惟朔,你明天何时回向yan?」
葛罗嘉琴边梳着头发,边走出屏风外。她虽有着柔亮的深褐长发,但平常都会把发尾往上盘,在後脑杓上方固定成一个贝壳状的发髻;至於前额则梳了几络浏海,微微盖住细眉,一双闪着浅h瞳光、看起来相当jg明的眼睛,端正地贴在小巧的鼻子两侧。
「不,今天晚上就会出发。顺利的话,大概三天半左右就能到家。」
「三天半!?需要这麽久吗……啊,你并不打算搭天船?」
傅惟朔轻笑了一声:
「呵,你饶了我吧!这些日子都骑着衔云艇在天上绕,怎可能选择搭天船返乡?我已叫了车夫,等一会儿一离营,就启程回向yan。」
「搭天船有什麽不好?速度快,又安全!并且还可以就近观察它的艁轮呢!我现在就已等不及要好好记录它的运作方式了!」嘉琴闪闪发光的双眼,让傅惟朔不免无奈地乾笑了一下。
但少nv旋即郁闷地垂下了头:
「……只可惜不能把艁轮从天船拆下来玩……」
「那是当然的啊!」
虽然傅惟朔不了解衔云艇跟天船的运作原理,但若是把动力来源的「艁轮」拆了,那些机械肯定会在空中直线坠地。
「我大概会在这儿逗留一阵子吧,反正我也没家可回;那儿的亲戚始终不si心,三不五时还是会跑来找我……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。」
嘉琴看似嫌恶地叹了一口气:「之後……大概初五上帝都。你呢?何时上京?」
「嗯……看状况吧。」傅惟朔迟疑了一会儿,也许是在估算时程:
「若暖儿……舍妹身t状况许可的话,也是在初五上京吧。」
「你打算带暖儿上京?」嘉琴惊疑道:「不过,我记得,暖儿不是……」
「……是啊。但,我答应过她,一定会带她到帝都逛逛,见一见世面,这个约定,一拖就是九年。这次的假期结束,下次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回家。」
傅惟朔顿了一下:
「并且,也该正式介绍你给暖儿认识。」
「介绍我给暖儿认识……为何?……该不会是!?」嘉琴的脸彷佛染上了夕霞。
「毕竟你帮暖儿发明了那张椅子,暖儿在信中一直提到想当面跟你道谢。」傅惟朔淡然说道。
「啊……是、是这样啊。别客气,她用得舒服就好了……」
两人并肩穿过长廊,走进营舍的大堂,只见宰学长坐在大堂的主位,而有一个陌生男子坐在侧面宾位,似乎正在跟宰学长交谈。
「学长。」「宰学长。」
「啊,你们终於来了。想说你俩孤男寡nv的,在更衣室这麽久,我也不方便去打扰……」
「宰学长!你在胡扯些什麽啦!」嘉琴嘟起嘴来。
「宰大人,这两位是?」三位宾客立即随着宰学长站起身来。
「喔,我来介绍介绍:这位是缉事卫的督察?崑萨大人;这两位是本队的参谋,葛罗校尉,及队员,傅参尉。」
男子恭敬地拱了拱手:「今日承蒙贵队相助,才能逮捕j细归案,本官代表缉事卫队致上无b的谢意。」
「别这麽说,大家都是为皇国效力的同僚,应该的。」嘉琴回礼道。
「不不,若不是贵队恰好在附近巡逻,发现我方的信号烟,恐怕真的会让j细给溜了。」男子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,看着嘉琴一会儿:
「葛罗校尉……葛罗?莫非就是大发明家,故兵部尚书?葛罗敦迈大人的孙nv?」
少nv才刚点头承认,男子便猛然地握住嘉琴的手:
「久仰、久仰。葛罗尚书发明艁轮、造出天船及衔云艇等诸多机械,而葛罗校尉进一步制定专用的旗号与信号烟,祖孙两人共同造福皇国,本官久慕盛名;更没想到葛罗校尉竟然是如此美丽清秀的姑娘,能够在此见到葛罗校尉,实在是三生有幸……」
嘉琴尴尬地回以微笑,并用眼神向身旁的傅惟朔求救。
「崑萨大人远道而来,想必是为了通知我们有关j细的後续消息吧?」
傅惟朔伸手,示意请男子回到大堂的座位上。
「啊,是、是……咦?」本yu走回座位的男子,忽然眯起眼来,上下打量起傅惟朔。
「呃,请问有什麽问题吗?」
「不、没事、没事……」男子皱起眉头,yu言又止。
嘉琴轻轻拉了拉惟朔的袖口:「惟朔,该不会是你这身打扮……」
「打扮?」傅惟朔低头看了自己的穿着。一身素se的单件式深衣长袍,上身披了一件大襟。至於头上则是戴了一顶墨绿方冠,身後垂着方冠的帽带跟乌黑的长发。
反观眼前的男子及宰学长,都是上衫下絝的两件式穿着,剪裁也较为贴身,宽大的腰带绑住衫絝之间的开缝,肩上则套了装饰x的披风;至於嘉琴,同样是穿着长衫,浅蓝se的衣料衬托出她偏小麦se的健康肌肤,贴身的设计则突显出她小巧的t态;下身的絝装较为宽大一些,类似裙状的紫se布料包裹住她玲珑的双腿,不过仍不改这类服饰的实用x与方便x。
这样的穿着直接反映出两种不同的身份:向yan人,以及昱国人。
见到男子吞吞吐吐的模样,宰学长上前一步:
「如崑萨大人所见,傅参尉是由大昭派到大昱留学的云骑士,请问有何不妥吗?」
「不不,并无不妥,只是……」见到宰学长的脸se越来越严峻,男子勉强挤出了微笑:「没事、没事。今天下午抓到的j细,只招认自己是向yan人,其他一概不说;根据大昱与大昭的协定,向yan的罪犯将引渡到帝都受审,明天就会出发。」
「这样啊,崑萨大人辛苦了。」
「只是本官份内的工作罢了。」
男子向其他人行了礼:「那麽本官还有任务要执行,先行告辞了。」
简单交待几句之後,男子便跟着等候在门口的两位副官离开了营舍。
「说起来,确实很久没看到你这身穿着了。」
像是要摆脱尴尬似地,宰学长率先打破沉重的空气。
「是啊,惟朔平常都是穿着昱服不是吗?」嘉琴接着说道。
傅惟朔苦笑了一下:「毕竟等一会儿就要返乡,总不好穿着昱服,怕给乡亲误会。」
毕竟若要在狭小的衔云艇舱房内活动,宽袍大衣的向yan服饰明显碍事,因此傅惟朔绝大部分时候都穿着当地的「昱服」……当然有一部分原因若在这儿穿着向yan的衣服走大街,可能会遭受到不必要的麻烦;就像方才男子的反应一样。
衣服是「入境随俗」了,但傅惟朔仍留着那一头过肩的长发;在大昱,男子多半都梳短发,就算留长也不会超过肩膀;至於nv子,满八岁之後就会蓄长发,但一过肩膀便把发尾往头上盘;对昱国人而言,肩膀是很神圣的部位,因此不能被头发掩盖,也不能被任意触碰。
据说古时若触碰大昱姑娘的肩膀,等同於立下婚约……当然现在还有没有人信这一套就不清楚了。
「等一会儿?你今天就要出发?」
「嗯,已叫了车夫。」
「可还真赶啊。」宰学长下意识地0了0下巴那一小搓短须:
「营里的东西,大概都送往帝都了,剩下一些杂物也会在明天打包完毕,本想说你明天还能再确认一次有没有遗漏什麽……」
「都收拾好了;应该说,本来我也没有多少东西,该带的都装箱了,等一会儿一并叫车夫带上。」
「……说起来,还真快哪,六年……」嘉琴cha了一句:「只是没想到在移防的最後一天还碰上了这种事,本以为完成例行巡逻後就能开心放假去了。」
「这不是正好吗?放假前试试身手,当成移防前的训练成果也不赖。」宰学长叹道:「可惜队上的整t速度还是没有提升。」
「还在讲这件事啊,宰学长,」嘉琴蹙起眉头:「说起来你的s击准度也没提升啊。」
「在陆地上我可不会输喔──剑术的准度。」
「我们现在谈的是火枪!」
看着宰学长与嘉琴的一搭一唱,傅惟朔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。
「诶,我可是说真的啊,惟朔,你哪一次b剑术赢过我了?」
「不不不,我不是笑这件事……」
「那不然是怎样?」
宰学长顿了一下,旋即轻笑道:
「唉,你别担心,我已经有阿莲了,并且再怎麽样也不会看上这h毛丫头。」
「谁是h毛丫头了!」嘉琴抗议道:「我也没要你看上!」
「我知道,你只想让某个人看上,不是吗?」
宰学长说罢,嘉琴不解地偏了偏头;至於惟朔则是一整个状况外似地问道:「莲姊?为何扯到莲姊?」
「……我看你们俩,若没人推一把,恐怕到si都是这般模样。」宰学长叹了一口气。
「说到莲姊姊,学长,你这次放假会回家吧?我有些事要托莲姊姊帮忙。」
「不,这次放假,又要移防,又要点装备,大概不回家了。」
「怎麽这样?学长上次放假也没回家吧?学长何时才要跟莲姊姊成亲?就不怕未婚妻跑了吗?」
「是啊,学长,该回家一趟看看莲姊吧。」傅惟朔忙着帮腔,但宰学长只是挥了挥手:
「最近公事为重,阿莲她也是知道的。倒是你们俩别只管别人,也该想想自己吧。」
「嗯?」「嗯?」
看着嘉琴跟惟朔仍是一副丈二金刚0不着头绪的样子,宰学长只能再叹了一口气。
就在此时,一个人影从走廊的另一端跑了过来:
「报告,」那人半跪在地,说道:「营外停了一辆马车,说是傅大人请来的。」
「跟车夫吩咐一声,说我一会儿就到。先把那边的行囊装上车,有三大箱。」
「是!」
待差役起身离去,宰学长忽然想起似地问道:
「惟朔,你何时上帝都?」
「大概……下个月初五吧。」
「那麽,初五就在老地方见,我会转告队上其他人。快上车吧,再晚,天都要黑了。」
三人走出大堂,只见几位差役忙着把箱子抬上车:四个人分别端着箱子的四角,另外一人则站在旁边指挥。虽不晓得箱子里头装的是什麽,但他们的态度就像处理易碎物般谨慎……毕竟万一出了任何差池,就算箱内的东西没有损伤,仍少不了要挨一顿鞭子。更不用说若坏了云骑大人们的心情,很可能连小命都没了。
虽然整个军营、乃至於整个国家之所以能顺利运作,严格来说,都是因为这些差役、下人的尽职,但无论在大昱还是大昭,下人就是下人,他们理所当然得用尽心力替上层阶级服务──特别是「云骑」这种兼具军人与士人身份的高阶份子。
宰学长与嘉琴把傅惟朔送到门口:
「没东西落着吧?这次出了营,可不会再回来罗。」
「没、没,我本来就没带什麽,只是一些衣物跟几册书籍而已。」
差役与车夫把箱子安顿在马车上之後,列队向傅惟朔等人鞠躬。傅惟朔挥手示意後,车夫便先行爬上驾驶座,而两位差役则站到车门边,准备将傅惟朔扶上车。
「那麽宰学长、嘉琴姊,我就先离营了。」
「好。一路顺风。」
向两人辞别後,傅惟朔上了车轿,朝着故土──向yan出发。
别过惟朔後,宰学长正要转身回营,却发现嘉琴没有打算移动的模样。
「怎麽啦?只不过放假几天,马上就会再见面;在营中不也是整天在都一起,难道不腻吗?」
嘉琴只是紧盯着惟朔离去的远方:
「……天船……」
「……什麽?」顺着嘉琴的目光,宰学长也捕捉到天空那个闪闪发亮的物t。
那东西的外型,正是普通在江面上航行的船只,将船桅及船帆倒cha在船底及船身侧面,而上方张起了巨大的蒙布。似乎是用蒙布罩住某样气t,形成类似「气囊」的功能,使船只得以浮在空中。
看着嘉琴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「天船」,像看见新玩具的孩童似地,宰学长不禁可怜起了傅惟朔。
──不过那小子大概也不在乎吧。宰学长心想。看来若要促成这一桩姻缘,恐怕前途多舛。
「向yan」作为一个地理名词,其实相当不明确。
迄今没有任何人定义从哪里到哪里算是「向yan」,历朝历代的版图也不固定;「若那儿的居民认为自己是向yan人,那儿就是向yan吧!」──这是有关向yan「疆域」最普遍的认识。至於「非」向yan的地方,可以想见,自古以来也没有统一的说法。
不过东南西北的相对位置,还是有个大致分野:
根据神话,原本天上的两颗太yan都被「藏岳」藏在东方;因此在靠近「藏岳」附近的土地,是一大片沙漠。更准确地说,过了最东的向yan人居住地「晓城」之後,东方除了沙漠,还是沙漠,而在沙漠彼端有一道黝暗的黑线──那就是「藏岳」。
除了神话中的「载旭」之外,历史上从未有人深入沙漠,也未曾有人从沙漠的另一边来访,於是向yan人认定「藏岳」就是世界的尽头了──就算不是,也不可能有民族存在於「藏岳」的另一边。
毕竟向yan本来就是第一个见到太yan的土地。
向yan人是第一个享受到yan光恩赐的民族。
去探究东方是否有另一个民族存在,会否定了向yan的「正统x」──因此,向yan人对沙漠乃至於藏岳以东,没有兴趣。
同样的态度也反映在南方:南方因为滨海,「向yan」的南界就到海岸线为止。
虽然在非常遥远的过去,南方是存在着九个信仰「水」的小国家,但如今已成为版图中的「九渚州」,除了方言略有差异,九渚州的人民已自认为是向yan的一份子。然而,海洋的更南方究竟有什麽?向yan人其实没多少求知慾。根据神话,海洋的极南端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瀑布,会将船只拉往万劫不复的冥界……姑且就相信神话的解释吧,向yan至今还没有出现试图挑战神话的傻瓜;也许有,只是未见於史书上。
相较於未知的东方与南方,向yan人对於北方至少有一定程度的认识:一望无际的草原……荒原……冻原……冰原……
如果不是因为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人自称为「忽黎智」,「向yan」的北界恐怕永无止尽。「忽黎智」并非国家,也称不上是一个地区,而是一群相信自己是由「铁块」铸成的民族──他们可不吃「太yan神话」这一套;於是可以想见,自古以来向yan人与忽黎智人的冲突,就占了史书绝大部分的篇幅。
至於向yan的西界,就相对明确了一些:
「霞山断崖」以西,就不是向yan。如此简单明了。
「霞山断崖」是一道跟「藏岳」类似的天然地界。不同点在於:向yan人自古便知道断崖上方的状态:顺着「泪江」逆流而上,便碰到「霞山大瀑布」;攀上瀑布旁的断崖,就会见到一大片的沼泽丛林──「棫林」,即「嗜人树」的生长地。
从「棫林」开始,那一片土地便称为「棫地」。
远古时那里是一块蛮荒之地,後来出现了一个在棫地上建立国家的民族,派使节到向yan,寻求当时向yan的统治者承认;向yan的皇帝於是册封他们为「棫国」。
除了定时会收到来自「棫国」的贡品,包括珍贵的矿物、宝石,向yan人也乐於将自己的神话、文字与技术教导给来访的西方使节;不过,除此之外,对於西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、抱持怎样的想法、棫林另一端的世界是什麽模样,向yan人并不清楚,也不想知道。
「向yan一直以来只专注於内政,对於外在环境毫不在意,」
一位士大夫在最新出版的学术刊物如此写道:
「相当程度上,这反映出向yan人过剩的自傲与骄矜:他们的眼中只看得到自己,从来不在乎周边民族与国家,更无法接受与自己相异的看法。但,话又说回来了,当天空只有唯一的太yan时,祂又怎麽可能怀疑起自己呢?」
从文法及语调来看,明显可知那位士大夫并不是向yan人;他是古代被向yan封为「棫国」、如今改称为「大昱皇国」的学者。
马车一阵颠簸,让傅惟朔清醒了过来。
他轻轻拨开帷幔,将头探出车厢外: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耸立於大道上的四座牌坊,高约十个ren以上;牌坊均为三跨式,透过光照在地上分划出十二块方格;牌楼上题的字,因为背光而难以清楚辨识,但大约能看到「信」字或「义」字。
通过牌坊後,便是一畦又一畦的农田,圳g0u与阡陌让整片土地有如一块大棋盘;在诸多阡陌之中,有一条道路特别宽敞,从马车底下划出一道笔直的褐线,衔接到满是赭墙乌瓦的聚落。
马车才刚驶近聚落,一阵吵杂的鞭pa0声便传入傅惟朔耳中,伴随着「傅少爷回乡了!傅少爷回乡了!」的叫喊声。
几个孩童兴冲冲地跑到马车旁边,在车窗外嚷着:「傅少爷回乡了!少爷回乡了!」而傅惟朔则是露出微笑,掏了一些糖果透过车窗递给小孩。
「谢谢少爷!」孩童们开心地道谢,然後又跑到马车的前面蹦蹦跳跳。其中一个小孩差点被地上的碎石绊倒。
「小心点儿!」傅惟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。
一进村内,几名乡亲连忙围了上来,请傅惟朔让他们接风洗尘,但都被傅惟朔婉拒了;马车直接驶到村内一栋规模不算大的宅第前,傅惟朔吩咐车夫把行李卸到厅堂,自己则急忙进入宅中。
「少爷!少爷!您回来啦!少爷!」一名t态臃肿的中年妇nv从宅中飞奔而出:「少爷!你可想si老太婆了!」
「赵姨!」傅惟朔伸手接住了中年妇nv的拥抱:「好久不见了!」
「久!太久了!都快两年啦!」
「赵姨,暖儿呢?暖儿上哪去了?」傅惟朔急问道。
「小姐她……在房里,」赵姨吞吞吐吐地答道:「……她身子不方便。」
「赵姨,别瞎说,人家身t好得很。」一道轻柔的nv声从宅院内传了出来。
「小姐!」
赵姨赶忙从长廊跑进宅院内,旋即传来两人的争执声:「别勉强身子了,快快回去歇息!」「别管人家!忙你的事吧,你不是在烧菜麽?」「小姐!」「去呀!」
「暖儿?」傅惟朔朝着长廊走进几步,只见一名身材纤弱的少nv,半倚着栏杆,缓缓向傅惟朔走了过来。
她穿着淡绿se的袍裳,宽大的衣物彷佛将从她瘦小的肩头滑掉;几络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袍子上,宛若泼洒在宣纸上的墨迹,映衬着少nv如花鸟画般的容貌:那眉是让h莺轻停的枝头,那唇是含ba0待放的桃,黑白分明的双眼恰似一首诗句,道尽少nv的娇柔。
少nv一见到傅惟朔,高兴地喊道:「哥哥!」然後看似吃力地加快了步伐;但这一加速,便让少nv顿时失了平衡:「呀!」
「暖儿!」傅惟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即时抱住了将要摔倒的少nv:
「你怎麽了?为什麽要用走的?我给你的轮椅呢?」
「搁在房间里,」少nv答道:「人家想说,至少在哥哥返家时,要靠自己的双脚出来迎接……」
「傻孩子,万一摔伤了怎麽办?」
「不会摔伤的,」少nv露出如朝露般清透的笑靥:「因为哥哥一定会护着人家。」然後伸手搂住傅惟朔的脖颈:「哥哥,人家好想你。」
「我也很想暖儿啊。」傅惟朔顺势将少nv横抱了起来,走向她的厢房。
「但肯定b不过人家;」少nv在傅惟朔耳边轻诉:「人家每天、每个时辰、每个呼x1都在想着哥哥……起床时也想,吃饭时也想,睡觉时也想,想着哥哥何时会回来;但哥哥一直都不回来……」
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」傅惟朔用肩膀推开屏门,然後将少nv如对待古董瓷瓶似地轻轻放到了轮椅上。
「太迟了!」少nv高声抗议:「万一人家就这麽想着想着,想si了怎麽办?」
「别说这种话!」傅惟朔轻声喝斥。
少nv缩了缩脖子,但仍不悦地蹶起嘴唇:「可是哥哥真的太少回来了……」
「没办法,最近军中事情特别多,假放的少;但我哪一次放长假没回家的?这次也是一放假,便马上赶回来了,在三个驿站换了马车跟车夫,路上完全没有停留。」傅惟朔0了0少nv的头:「都是为了要尽早回来见你呀。」
「但是,哥哥几天後又要去昱国……一回去,不知又得等到何年何月才会见到哥哥。」少nv垂下了眼帘。
「不会的,以後不去昱国了;我们第五衔云军已经移防到帝都了,以後都在向yan这里巡逻,要回家就方便多了。」
「当真?」少nv开心地整张脸都亮了起来。
「你哥哥哪一次骗过你了?」
「有!好几次你都在信中说要马上就回家的,结果都没回来!」少nv嘟起嘴来。
「那是上面突然派任务下来,我也没办法……」
「那麽,咱们来做个约定:下次若哥哥说好要回人家身边却爽约的话……」少nv拉着傅惟朔的衣袖:「就得娶人家为妻!」
「神经!」傅惟朔轻敲了少nv的额头,虽然力道不大,但少nv仍反sx地用双手摀住额头:
「呜……那、那不然,哥哥爽约的话,就得吻一下人家──嘴对嘴。」
「别再说傻话了,」傅惟朔蹲了下来,与坐在轮椅上的少nv齐眉,然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品:「本来是打算直接送你的,既然你这麽坚持,就当做是信物吧。」
接过傅惟朔递来的物品,少nv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:是一只玉雕的蜻蜓发饰。
「好漂亮唷!」少nv轻叹。
「这是昱国流行的护身符,来,我替你别上;」傅惟朔将蜻蜓玉饰夹到了少nv的右耳上方:其实,这种发饰本来是cha在昱国姑娘的发髻上,但向yan人无论男nv都是任由长发自然披散,顶多在後脑杓绑个扁髻。
昱国人不让头发盖住肩膀,据说是源自於载旭「肩负太yan归来」的「义行」,以示自己要效法载旭,随时准备承担重责大任;而向yan人任由长发自然增长,则是遵从「发肤受之父母」的「孝行」。
「好看吗,哥哥?」少nv望向傅惟朔,貌似担忧地蹙起眉头。
「好看、好看,暖儿不管穿戴什麽都好看。」
少nv露出灿烂的笑靥。
「好了,我得去看看车夫把行李卸得怎样了,你在这里等着。」
「好的,哥哥。」少nv拿起摆在梳妆台上的镜子,开心地看着自己发上的玉饰。
「暖儿的状况,如何?」
离开少nv的厢房,傅惟朔清点行李、打赏了车夫跟几名来帮忙的小夥子後,绕到厨房,把赵姨召来。
「小姐的状况是时好时坏;」赵姨一边翻着炒菜锅,一边叹道:「几个月前还能走上一些路,最近连站都站不稳了。不过b起以前几乎无法下床,已经好很多了。」
「刚刚我抱起她的时候,感觉身高稍长了些,但t重却更轻了;特别是双脚,b以前似乎更为纤瘦……之前我找的那个医师怎麽说?」
「唉!」赵姨大叹一口气:「小姐根本不让看!」
「不让看?」
「少爷您也知道小姐的脾气,一倔起来可没完没了……就上次少爷回来时,让那位医师把把脉之後,小姐说什麽也不肯再让他看诊。」
「那不是两年都没治疗了吗?」傅惟朔皱起眉头:「罢了,乡下的医师,大多不牢靠。」
「另外,张家跟耿音家都派人来说媒,但通通被小姐回绝了。」
「她现在这副模样,也无法嫁人啊,」傅惟朔叉起了手:「不仅身t虚弱,心态还像个小孩子似地,刚刚还要我娶她为妻呢!」
「少爷,恕老太婆多嘴,我想那是小姐在跟您撒娇;」
赵姨苦笑道:「小姐平常可jg明了,乡亲若碰到什麽疑难,都会来求问小姐,活似村中的官爷;也因为小姐帮忙解决问题,村里的人也时不时会送些柴米油盐回礼,现在锅里炖的j就是为报答小姐断了赵家跟叶家的争执,也有一些人家要请小姐来教小孩习字呢!张家跟耿音家啊,大概也是看上小姐这一点才来说媒。」
「毕竟她整天只能待在房里读书练字……」
傅惟朔叹道:
「我倒希望她能学些针织刺绣,免得遭未来的夫家嫌弃──那身子恐怕没法子做家事。不过,话说回来,张家是个土地主,耿音家记得是财大气粗的布匹商,这两家我也都不太放心;暖儿的婚事,我看还是等她身子治好了再说吧,反正她年纪还小。」
「其实也不小了……不过,小姐的事先不说,少爷,您别忘了自己呀!」
赵姨竖起眉来:「上次乌se家托人说媒,人家的姑娘那麽漂亮,您却回绝对方!结果乌se家就跟文紮家成亲了!现在村里的姑娘没剩几人了,少爷啊,您是傅家的独子,这香火不能断啊!」
「我的事还不急嘛,」傅惟朔摆了摆手:「等暖儿的事处理好,再商量也不迟。」
「迟了!迟了!」赵姨抗议道:「我小弟像您这般年纪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了!」
「唉,时代不同了……赵姨你不是在烧菜吗?小心焦了。我先回房整理行囊去!」
「哎!」赵姨还想唠叨几句,却见傅惟朔已经一溜烟地跑走了:「真是的,兄妹俩都一个样!」
吃过赵姨所准备盛大的接风宴後,暖儿提道:「哥哥,该去给爹娘上香吧?」
因为赵姨还得整理餐具,於是傅惟朔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暖儿,兄妹两人离开宅第,前往村郊附近的墓地。一路上顺便跟久未见面的乡亲打招呼,使得不过几里的路程,竟然快走了半个时辰。
「所以人家才讨厌出门。」暖儿抱怨道。
据说乡民也将近半年没见到她的踪影,所以兄妹俩几乎被当成了稀有动物般,惹得乡亲楼顶招楼下,厝主找灶角,携家带眷地来看两兄妹。当然,暖儿所乘坐的那张由葛罗嘉琴所设计的轮椅,也是x1引众人目光的主因。
「你越是不出门,其他人就对你越好奇;」傅惟朔在暖儿身後劝道:「你该多出门走走,对身子也有好处。」
「但人家的脚就是使不上力,走不了哪!」
抵达一座坟前,暖儿娇嗔喊道:「抱人家。」
「不行,会给爹娘笑话的。」傅惟朔搀扶起暖儿走到墓碑前。
摆了两盅酒杯,点了几根清香,两人便朝着墓碑屈膝跪下。
说起来,他们对父母的印象其实相当模糊;傅惟朔或许还记得一些,但暖儿完全不清楚了:父亲殉职时,暖儿还在母亲的肚子里;在强忍悲伤、努力产下暖儿後,母亲仍熬不过丧夫之痛,不久便随父亲去了。也许是在胎中承受太多的压力,暖儿自幼t弱多病,经过几次治疗──及被江湖方士的馋言所骗──很快就耗尽了父亲殉职後,官府发予的抚恤金。为了筹措暖儿的医药费及生活费,傅惟朔接受了父亲同袍的建议,到「蛮夷之地」──「昱国」留学考察,成为大昭第一批前往昱国学习的武生。
在重文轻武的向yan来看,成为军人并不是多光彩的事;但冠上了「奉公留学」的名义,傅惟朔的身份就相当於是秀才了,这也是为什麽乡亲如此重视傅家的原因。
更何况傅惟朔最後还成为了「云骑士」──虽然向yan人不太清楚那究竟是什麽,不过似乎是很了不起的官衔。
「哪,哥哥,」
暖儿盯着燃烧中的纸钱,忽然开口提到:
「人家翻遍了古书,还是找不到第二颗太yan,究竟是第一颗太yan的弟弟还是妹妹。」
「怎麽突然提起这件事了?」傅惟朔一边剥开纸钱,一边回头看向远离炉台的暖儿。
「但人家还是觉得,」暖儿的眸子静谧地倒映着熊熊烈火:「祂是不愿跟哥哥分离的妹妹。」
傅惟朔耸了耸肩,姑且把暖儿的这番话当成她的自言自语。他将剥开的纸钱投入炉台中,想起了过去曾有过的一段往事:
那麽,另一个太yan呢?
听过了载旭的神话,几乎每一位孩子都有这样的疑问;可惜的是,古书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。但民间普遍存在着这种说法:
当载旭带着其中一个太yan西返时,另一个太yan便从藏岳追了出来;天空同时出现两太yan,导致草木枯萎、江水乾涸,天空燃起了火焰,大地化成了沙漠……载旭於是只好带着太yan一路往西逃避,试图拉开两颗太yan的距离,但不论他怎麽跑,另一颗太yan都穷追不舍。
最後,载旭被追赶地jg疲力尽,一个闪失,与太yan一起坠落在丛林深处;丛林被撞出了一个大坑,坑旁的林木也被燃烧殆尽,成了一片荒芜的平原。第二颗太yan目睹惨况,忍不住痛哭了起来;祂的泪水填满了大坑,成为「碧炎湖」;满溢的泪水则顺着地势穿过丛林、倾下断崖、贯穿向yan,然後折入南方的海洋,是为「泪江」。祂把第一颗太yan捞起,并把自己的身t敲下一半,做成许多小光球,让那些小光球顺着江水护送第一颗太yan回到东方。那些小光球便是星星,而失去一半身t的祂也就成为了月亮。
太yan一回到东方,便恢复了元气,急忙前往西方寻找月亮,但月亮担心会再度发生两颗太yan的惨剧,於是躲在太yan身後避不见面,直到太yan沉入碧炎湖後,月亮才会出现,把太yan再度送回东方;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。
这麽说来,载旭是坏人罗?当时的小nv孩听罢,得出这样的感想:他是拆散兄妹的坏人,不是吗?
呃,没说那两颗太yan是兄妹吧?
没有吗?
……所以是从那时候开始,暖儿便埋首於书籍中的吗?
「点天灯吧。」
烧完纸钱後,惟朔说道。
根据向yan的习俗,人si之後,灵魂会回到太yan,成为太yan光的一部分;因此若要把心意传达给亡者知道,可将写满信息的纸卷包裹在竹架上,竹架下方则点起灯油,让状似灯笼的天灯飞到亡者灵魂的身边。
惟朔写好信息後,与暖儿一同燃起了天灯,然後看着天灯往太yan的方向飞去……
「望列祖列宗保佑,让yan光永远照耀在这片土地上。」
彷佛是天灯的极度巨大化──「天船」,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。虽然把船底的桅杆收了起来,但船t仍无法直接接触到地面──降落时都得靠众多支架撑住船t,并推来有如攻城塔般三层楼高的阶梯,方能让乘客下船着陆。
「天船真是──太bang了!」一出了阶梯,少nv立刻大喊道。
「喂喂,别太兴奋了,嘉琴。你看,街上的人都盯着我们了。」
「那是因为我们这身打扮吧,宰学长,」
嘉琴拎着絝摆原地转了一圈:
「穿着昱服在帝都并不稀奇,但把整套大昱的军礼服穿出来可就太夸张了吧?」
不同於前几天浅蓝se长衫搭配紫senv絝的穿着,嘉琴现在全身上下都穿着雪白se的衫絝,肩後则披着白底金绣的披风,那金绣延伸到少nv的x前,变成几条闪亮的饰绳与饰球。她的上身另外罩了一件黑se的短褂,加上脚上套着黑se皮靴,看起来格外醒目。
「这也没办法,上头就是这样交待:出入国境时,凡大昱军人必须着军服以供查验。也因此我们才能免费搭这一趟天船,否则这趟船票钱不知道得花多少薪饷呢。」
「但现在还是夏天耶!向yan又b大昱来得暖,穿这麽多,快热si了!并且我们明明就有这块识别牌了啊……」嘉琴从怀中掏出一片雕工看起来非常细致,同手掌大小的矩形木牌。
「别随便把识别牌拿出来,快收好!万一弄丢了可是要受军令处罚。再过一阵子就入秋了,忍着点。」
宰学长整了整自己x前的金se饰绳与饰球;他身上穿着同样配se的男x军礼服。除了嘉琴跟宰学长之外,他们身边也跟了七、八位穿着相同军礼服的男x,披风上绣的「信」字及云纹标示出他们的身份──均为第五衔云军的成员。除了服饰上略有不同外,包括宰学长在内的男x均在左腰佩上长剑,右腰挂着手枪;嘉琴则只佩了手枪。
倒不是因为男nv有别,而是嘉琴身高太矮,无法佩长剑。
「并且等一下要去的地方,也还是得穿着正式一点才能进场;天se也暗了,不如现在就直接过去吧。」
「诶?可是我们才刚着陆耶?不先回客栈休息吗?」嘉琴嘟起嘴来抗议道。
「不知刚才是哪位姑娘一直伫在空港看着天船起降不肯离开,害我们晚了一班船,导致距离约定时间剩不到半个时辰?」
「呜……」嘉琴低下了头:「可是,那可是天船呢!」
「第一艘天船升空都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!并且你还是天船发明者的孙nv,真不懂对你而言天船有什麽稀奇的……又不是向」yan来的土包子──宰学长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。即使自己的身份是大昱皇国的第五衔云军管带──或说正因为他的身份,更需要在向yan的「帝都」谨言慎行。
「向?」嘉琴偏了偏头,宰学长轻咳了一声:
「没事。走吧,到康乐大戏院去,黑曜石她们在等着我们。」
在只允许一个国家、一位皇帝存在的向yan,提到「京城」或「帝都」,自然是那座建城超过五百年、古称「康yan」的都城,整座城依着「泪江」的北岸而建,规划成九g0ng格般方方正正。城内座落着g0ng殿、王府、翰林院、御营等,不仅是统治中心所在,同时也是商贾往来的必经之地:北方的皮毛草药、南方的粮米食盐、东方的香料,西方的矿石,均在此地集散,是向yan政治、军事及经济的心脏地带。
不过,由於十三年前「乙戌之乱」──又称「南曦党叛乱」的关系,帝都的街区有三分之二受到破坏,连g0ng殿都被烧毁了一半,康yan的人口数及重要x都不如往昔;虽然朝臣一度劝谏迁都他处,但当今圣上似乎有意要重建康yan以宣示「帝都」的正统x……就连年号也改成「宣承」:今年正是宣承十三年。
在昱国,通常把大昭的当朝皇帝称为「宣承帝」;当然,大昭的臣民并不会如此称呼自己的皇帝──因为皇帝只有一位,不必特别区分。
作为重建的象徵及为了安抚民心,娱乐场所是不可或缺的;「康乐大戏院」便是在此背景下所创立的。在昏暗的天se下见到它打满五颜六se灯笼的模样,不难想像这是一间规模相当庞大且热闹的戏院──同时也是官方经营、只有特殊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进入的空间。
更直接地说,「康乐大戏院」是大昭及大昱文官武将的禁脔;当然,主要营收还是来自於渴望跟官员打通关系,或单纯想享受看戏、听歌特权的富商大贾。
打从开幕以来,康乐大戏院的来客便络绎不绝,连带着戏院附近的区域成为帝都最繁华的商业地带,可以说是重建政策最成功的案例。
今天的康乐大戏院仍旧是门庭若市,舞台正下方的客席已经坐满宾客,大家忙着聊天、泡茶、吃饭,nv侍则在客席之间穿越、奉茶、上菜,看似一片吵嘈混乱,却乱中有序、好不热闹。
「呦,这不是第五衔云军的宰管带吗?」
宰学长一行人刚走进戏院,就在门口见到一桌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男x。
「……第三衔云军……」嘉琴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咂了咂舌。
「听说在移防前,贵队又立了功劳啦?」一名第三衔云军的成员道:「特别是宰管带,c纵衔云艇的技巧真是高明,一下子就绕到了那j细的面前。」
「真的是,」另一名男x帮腔道:「宰管带的翔蟌飞行速度之快,可叫所有云骑士望其项背。但,你猜怎麽着?」
「怎麽着?」「竟然一发都没打中目标!只顾着飞呀!」「哎呀,那麽好端端的铁蜻蜓,可不成了只会在空中盘旋的蚊子吗?」「唉唉,只凭在空中嗡嗡地飞,倒也是能吵si人的呀!」「呵哈哈,说的真是呢!」
「可恶,你们这些家伙……」一名第五衔云军的队员按着腰上的剑柄,正准备从後方冲出来。
「住手。」宰学长立刻出言制止他。
「可是,学长……」
「他们说的哪一项不是事实?」宰学长用着对方也听得到的声量说道:「那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,跟整个第五衔云军无关。别因为我的事,让队上弟兄受辱。」然後示意要其他队员带着那冲动的小夥子先行进入戏院的包厢。
「……第三衔云军的诸位。」宰学长恭敬地向那桌的男x揖手行礼後,便跟在队员的後头离场。
「……哼!不过是名矿奴之子,究竟给了多少银两才能当管带!」「嘘,ga0不好不是银子……第二衔云军有些老蜻蜓听说喜好男se,」「真的假的?呦,那可得睡多少晚上才爬得上校尉?」「这麽说也是,不然那麽优秀的葛罗校尉怎可能屈就在第五衔云军?不过就是求个心安哪!」
宰学长背着那些嘲笑,漠然地走往包厢。
「学长……」嘉琴则跟在他的身旁,yu言又止。
「我家确实世世代代都是在碧炎湖挖矿的。不,应该说最早是被流放到那寸草不生的湖畔,让犯了罪的祖宗自生自灭,是b贱民还不如的阶级……」
宰学长露出自嘲的笑容:
「从来也没听说那种沉在湖底的水鑛有多值钱,只是有人要,我的祖先就挖;挖着挖着,不知为何,突然暴富了起来……然後家父就用了一些方式,把我送到原本只允许贵族才能进入的武生学堂……那个w名,我是背定了。」他大叹了一口气。
「但学长之所以能当上管带,凭的都是自己的实力呀,」嘉琴忿然道:「那些德字营的家伙分明是含血喷人。」
「他们要喷就随便他们吧,嘴巴毕竟是长在他们身上。我们只要做好对得起信义的事就行了。」
虽然「衔云艇」可说是昱国开发出的终极兵器,但它的数量并不多,现役的云骑人数也相对较少。「衔云军」的标准编制是全队十一人,而宰学长带领的虽名曰「第五衔云军」,但不代表昱国同时有五队以上的衔云军:第一衔云军成立於二十几年前,参与过十三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「救驾之役」,打响了大昱衔云军的名号──但也因为是衔云艇发明之後初次投入实战,折损情况十分惨烈,最後只剩三人平安归国,现在都凭着当年功绩在朝为官。
第二衔云军在「救驾之役」之後成军,现留守在大昱的国都,是目前资历最深的现役衔云军,然而成员b起驾驭衔云艇,更关心於在朝廷驾驭权术;别称「德字营」的第三衔云军,是大昱派来驻防大昭帝都的jg英部队,即将移防到大昭的前线;而别称「信字营」的第五衔云军,则是最年轻的衔云艇部队,六年前开始编制,直到一年前才正式成军,最近总算可以接替德字营,移防到帝都来……可以想见第三衔云军对第五衔云军的小毛头们不会有太多好感。
此外,因为「四」的谐音不好,所以并没有「第四衔云军」的编制;至於第六,则没有筹备计划。算起来,整个大昱真正有在运作的,大概也只有二十几艘衔云艇。
由於包厢空间有限,第五衔云军被拆成三部分;其他八位队员分别到另外两个包厢,宰学长及葛罗嘉琴则进入已有先客的房间。
「学长,嘉琴姊,」傅惟朔起身打了声招呼。
「抱歉,惟朔,让你久等了;在前往搭乘天船的途中,大约有一名成员脱队,所以晚了一班船。」
宰学长加重语气之时,一旁的嘉琴露出尴尬的笑容,用手指抠了抠脸颊。
「不会,我们也才刚来而已。」
一阵寒暄後,两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傅惟朔身旁的少nv。
「惟朔,这位是?」
「这是舍妹。暖儿,来跟宰学长及嘉琴姊打招呼。」
「小nv子名惟暖,家兄多受两位大人照顾了。」少nv在傅惟朔搀扶下,勉强站起身子,朝两人拱手行礼。
「快快请坐,」嘉琴急忙走到暖儿身旁,扶着她坐回椅子上:「之前已听闻过你的身子不好,别太勉强。」
「谢谢大人。」
「惟暖姑娘,惟朔既然是我第五衔云军的弟兄,姑娘自然也是我们的姊妹,不必如此拘谨;就跟着惟朔一样称我们为学长跟嘉琴姊就好。」
「谢谢大……谢谢学长,还有嘉琴……姊?」看着个头b自己略矮的少nv,暖儿不禁犹豫了一下。「那麽,也请两位直接称人家为暖儿即可。」
虽说如此,但看得出来暖儿对待两人的态度仍有些僵y;打从两人进门以来,她就一直低着头,被嘉琴搀扶时甚至微微颤抖。
「……抱歉,舍妹鲜少出门,因此有些怕生。」
「啊,说起来惟朔当年刚入营时,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。」
「没、没到这种程度吧,学长,真要说起来,嘉琴姊刚来的时候,才是浑身带刺,不让别人接近。」
「谁浑身带刺了!是你们一直用奇怪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看,我才会看回去!」
──毕竟你是发明家葛罗敦迈的孙nv,又是队上唯一的nvx,不引人注目也难……惟朔回想起六年前刚认识嘉琴时的情况,除了她的身份及x别外,外加那娇小的身材,深怕一个闪神,嘉琴就被营中的重型机具压扁,ga0地大家提心吊胆的。
「……然後就把别人瞪到哭了?」
「那、那是他太懦弱了!身为武生,居然轻易就被nv生瞪哭,也太没用了!」
记得那个武生是来自昱国贵族世家的公子哥,当初这件事还闹地沸沸扬扬的;後来那人别说是当上云骑,根本没通过最初的遴选就离营了。
「不,嘉琴啊,你瞪人的时候很可怕,我说真的……」
「怎麽连宰学长都这样讲!要说可怕,学长不用瞪人,光是面无表情就够吓人了!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学、学长?别突然不讲话啦………呜……」
看着嘉琴快哭出来的模样,惟朔赶忙说道:
「学长,别这样逗弄嘉琴姊啦,她太单纯了,很容易受伤的。」
「咦?刚才是骗我的?学长!怎麽这样!」
「……呵……」
在三人吵吵闹闹之时,忽然传出了一个轻笑;只见暖儿痛苦地摀着嘴,似乎在忍住自己的笑声。
「……抱、抱歉,人家失态了……呵呵……」
「……太好了,」惟朔0了0暖儿的头:「打从进了帝都,你就一直绷着脸,我还担心是你身t不舒服,现在总算露出笑容了。」
「是这样吗?那好,交给嘉琴姊姊吧!我可以讲三个时辰的五行六气循环论跟生机相合相克论,保证让你开心得不得了!」嘉琴自豪地挺起看似十分遗憾的x脯。
「拜托不要!又不是参加核定考试,会听到哭出来的!」
惟朔连忙制止那个满脑子都是工程原理的机械狂。
「呦呦呦,想说这厢怎麽这麽热闹,原来是诸位大人呀。」
从包厢门口传来柔媚的年轻nv声,让四个人同时看了过去。
「黑曜石!你可来了!不是约好酉时一刻过来的吗?现在都要三刻吧?」
被唤作黑曜石的nvx走进厢房;人如其名,她的上身穿了一套黑se贴身的长袍,纱纺的袍上镶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亮片;至於下身则是一件长度只到膝盖的黑se短裙,露出修长的yutu1,与凹凸有致的身材相得益彰,夜se般紫黑的长发加上那一双蓝紫的眼眸,看似随时能把任何男人的魂魄g走。
少nv一进门,便让整个厢房充斥着一gu香气;如花蜜般甜,又似酒气般醉人──戏院的熟客都称这gu味道叫「曜石香」,外人恐怕会误以为是指矿物的味道,殊不知是花名为「黑曜石」的这名少nv的气味。
「哎呀……今天有突发状况,特别忙。再说信字营的大人们不也才刚到呗?」
少nv极其自然地滑到惟朔与学长之间的空位:
「宰大人、傅大人,还有葛罗大人,好久不见,近来如何?咦?这位是……?」
「啊,黑曜石你也是第一次见面吧?这是舍妹,惟暖。暖儿,这位是戏院的第一红牌歌星?黑曜石。」
暖儿怯生生地朝黑曜石点了点头,黑曜石则是露出意外的表情:
「喔?这位就是暖儿姑娘呀,咱可是常听到令兄提起你呢。」
她按了按自己的唇缘:「幸好是妹妹,要是傅大人今儿个是带一位好人家来,咱可饮泣到天更了。」
闻言,坐在对面的嘉琴立刻皱起眉头,瘪嘴说道:
「黑曜石,你怎麽老ai逗弄惟朔?」
「哎呀,咱没有一次不是认真的喔?」黑曜石半眯起眼,对嘉琴回以挑衅的微笑。
「呃……请问……」暖儿打断两人眼神之间的火花,带着警戒心问道:「黑曜石姑娘跟家兄是什麽关系?」
「唔?是什麽关系呢……」黑曜石故弄玄虚地笑道:「可以说是互相依赖,不能没有彼此吧?」
「互相依赖……」
「……不能没有彼此?」
暖儿跟嘉琴的脸se铁青了起来。
「喂,黑曜石……」
「咱可没说谎喔?傅大人不是托咱好好照顾香兰,而咱也请傅大人从大昱代购回一些脂粉跟宝石吗?咱俩可不能没有彼此唷?」黑曜石俏皮地眨了眨眼,使得惟朔不禁大叹一口气;至於暖儿跟嘉琴皆瞪向黑曜石,两人对她的敌意已经表露无遗。
她另外凑在惟朔的耳际低语:「并且哪,咱答应过要保护你。」
「说什麽保护……我又不会被狼给吞了。」
少nv嫣然一笑,瞥了一眼厢房外:
「喔,说人人到。」
语落,门口便传来叫唤声:「黑曜石!黑曜石!余大姐正找你呢!啊,叨扰各位大人了。」
少nv进门後立刻低下头,欠身行礼;当她重新抬起头时,脸上满是惊疑:
「咦,惟朔?还有宰大人、葛罗大人,好久不见。」
「呃……你是?」惟朔对着门口那名看似陌生的少nv,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;与黑曜石相对,那有着一头深蓝透红的绀se长发的少nv的穿着以白se为主,上衣绣着淡紫纹饰,短裙为浅绿se,使她看起来有如一朵清秀的兰花;少nv的身材虽然b黑曜石单薄一些,但不失风韵,散发出邻家nv孩般的纯真气息,特别是水灵灵的那双眼睛,叫人如何不怜ai。
而也正是那双眼睛,让惟朔回过了神:「……你是……香兰?」
「是的,正是香兰。」少nv对惟朔回以灿烂的笑容。
「原来是香兰啊!才两年不见,就出落地这麽美丽!刹那间完全认不出来了呢!」学长跟着称赞道。
「香兰?那个土包子nv?」嘉琴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少nv瞧;但反应最激烈的,莫过於嘉琴身边的暖儿。
暖儿在少nv自报名字後,先是愣了半晌,然後猛然站起身──但旋即一阵踉跄。好在身旁的惟朔跟嘉琴立刻扶住她,才没让暖儿摔倒在地。
「兰儿?真的是兰儿吗?……你真的是纪佳香兰?」暖儿喃喃道。
「诶,你是……暖儿!?」香兰看到暖儿,也激动地叫出声来,赶忙迎上前去,开心地抱住那瘦小的身t:「暖儿!当真是暖儿!好久不见!」
看着激动的两人,嘉琴与学长面面相觑,惟朔便连忙解释道:
「如二位所知,香兰跟我是同乡……其实她也是暖儿的儿时玩伴,两人从前就像亲姊妹一样,感情非常好……」
「不过自从兰儿来咱们戏院,她们就没再见过面了,是呗?」黑曜石cha嘴道:「可能也有五、六年了?」
相拥过後,暖儿看了看香兰:「兰儿,你变得好漂亮,都认不出你了。」
「暖儿也是,你…………」
香兰瞥见暖儿身旁的轮椅,以及她骨瘦如柴的四肢和脆弱的身躯,最後把目光落在暖儿的眸子上:
「……变得b以前有jg神多了。」
「嗯!那是因为哥哥在人家身边呀!」暖儿灿笑道。
闻言,除了香兰与惟朔之外,在场其他人都露出困惑的神情:嘉琴偏着头,交互看着惟朔及暖儿,而学长则是微蹙眉头,看着嘉琴与惟朔;至於黑曜石则是挑起一边的眉毛,看了看香兰与惟朔。
「对了,香兰,你找咱?」
「啊!是,余大姐在找你呢,」香兰与嘉琴扶着暖儿坐回原位後,走到了黑曜石身旁:「贵宾就快到了,余大姐要我们过去彩排。」
「贵宾?」
「嗯,大概在半个月前,上面的人跟余大姐交待,说今天会有贵宾光临戏院,所以大家才会这麽忙碌。」
「包括余大姐在内,谁也不晓得那贵宾是谁……不过上次礼部侍郎大人对香兰的歌喉赞誉有佳,咱想这次大概是把尚书大人找来了,戏院才会这麽慎重其事;各位有所不知,余大姐把香兰培育成红牌歌手後,宾客增加了八成左右哪!」
「哪儿的话,戏院红牌一直都是你;我怎麽能跟名闻遐迩的黑曜石相b?」
「培育……所以香兰才会在短短两年,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?」学长叹道:「可真不得了啊。」
「真正不得了的是:不是两年,是半年;咱家香兰的窜红只花了半年。」
「兰儿好厉害,」暖儿对香兰投以钦慕的眼光:「从前兰儿就特别会唱歌,但真没想到成为了戏院的红牌歌星。」
「我自己也没想到;」香兰转身面向惟朔:「这一切都是托惟朔的福;如果不是惟朔在我家遭逢剧变时伸出援手,引荐我进入官办的戏院,我恐怕不是饿si路边,就是被抓到青楼卖身了……惟朔,不,傅惟朔大人的恩德,香兰终身难报……香兰目前还得戏院做事,唯有向傅惟朔大人一拜,以表谢意。」
说罢,香兰眼看就要屈膝跪下,惟朔连忙把她扶起来:
「别这样,我们是同乡,你跟暖儿又情同姊妹,对我而言就像是乾妹妹一样,哪有什麽报不报的?」
「……惟朔……」香兰昂着首,眼眶中似乎转着些许的水光。
「黑曜石!香兰!黑曜石!两个si丫头跑哪去了?黑曜石!……哎!你们!」
走廊的叫声由远而近,最後出现在包厢门口:
「香兰!我不是叫你把黑曜石带回来吗?怎麽连你都在这儿0鱼!」
声音的主人是一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nvx──但明显有了些年纪──她正是康乐大戏院的当家?余大姐。
「啊,余大姐,好久不见!」
「呦,果然是你们这几个小毛头啊,宰禄财、葛罗嘉琴,还有傅惟朔,每次都把咱家的红牌扣留住,下次可是要加钱收费啊!真是的!」
余大姐看了一眼包厢内的圆桌,绷起脸来:
「把红牌扣住,也不多点些饭菜、茶点,你们还真好意思!?青儿,过来,给这厢叫些贵的餐点来!上些红烧鱼、狮子头、灌汤包,再炒几盘菜!」
「诶诶!大姐别这样,我们可是穷军人呀!」嘉琴撒娇道。
「就知道你们穷,」
余大姐一手抓着黑曜石,一手抓香兰,拖着两人离开包厢:
「请你们的!走了,贵宾就要到了!没时间磨蹭了!」
「谢谢大姐!」「谢谢大姐!」嘉琴跟惟朔连忙对余大姐背影道谢。
「谢啥?以後要你们还的呢!」走廊上则传来余大姐的回应。
但没有一次她真的来讨钱……打从六、七年前,惟朔等人还只是训练生的时候,偶尔上帝都一趟到戏院,余大姐就常常这样帮他们叫菜;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半毛钱都不用花,只是往往享受超出款额的待遇。
能够进入衔云军训练营的武生,基本上都是昱国贵族或名士的子弟,因此多半家境富裕;但对远从大昭而来的惟朔、出身矿商家庭的宰禄财,以及虽出身名门,但在父母早逝後与亲戚断绝往来的嘉琴而言,要成为才学兼备的云骑士,开销负担非常大──光是买书费用就不得了,更甭说要订制军礼服,还要养护佩剑、佩枪,不时打赏营中的差役,偶尔也得给「老蜻蜓」嘘寒问暖、逢年过节「表心意」……就算云骑士的待遇远高於其他军人,整t算下来仍非常吃紧。余大姐也是知道这种情况。
「其实,我们也不再算是穷军人了啊……」学长喃喃道。
移防到帝都,就是「第五衔云军」可以独当一面的证明。虽然在余大姐眼中,他们可能还是小毛头,但在世人看来,他们已是受人敬重的「云骑士」。
学长、嘉琴跟惟朔凑了凑,然後把名唤「青儿」的nv侍召来,递给她一封颇为厚实的红包,要求她代为转交给余大姐。
「贵宾」的真实身份,远超乎众人想像。
在欣赏一群有着银白se长发、穿着鲜红亮丽服饰的少nv,表演来自北方?「忽黎智」的传统舞蹈之後,戏院门口走进一名身穿澄hse官袍的男x,用着纤细高亢、有如nv子的嗓音,对着戏院内大喊一声:
「皇上驾到!」
……皇上?
正当所有宾客一阵惊疑时,一群持着仗仪棍的小兵分成两列,从门口清出一条通路:一名穿着打扮与惟朔差不多、并无特别庄重、外貌看起来也相当年轻的少年,有些胆怯地走了进来。另外有一名蓄着小山羊胡的中壮年男子,穿着剪裁类似宰学长身上那套军服的衣袍,凛然地站到少年的身旁……甚至有点超前少年。
一阵桌椅的推撞声,刹时之间,整间戏院的宾客、侍nv、舞者、歌手,通通跪倒在地,齐声高喊:「吾皇万岁!万岁!万万岁!」
不知情的人──b方说来自北方的那群nv舞者──看来,或许会以为威风凛凛的男子便是皇帝;但事实上,那名看起来毫无架势的少年,才是大昭帝国当今圣上「宣承帝」。至於山羊胡男……他其实不是大昭的人。
仔细一瞧戏院内部,包括惟朔及身t虚弱的暖儿在内的一部分人,是朝着少年四肢匍匐,跪拜在地;但宰学长、嘉琴、第三与第五衔云军等身着昱服的人,是对着山羊胡男屈膝半跪,低头示敬。
「众ai卿ai将平身,」宣承帝开口道:「今晚朕不是皇帝,只是跟诸位一样,前来戏院听歌的客人,不用多礼,」说罢,他便转头朝身边的山羊胡男伸手:「亲王,请,」
「陛下,有礼了,」山羊胡男拱手回礼後,跟着宣承帝并肩走入戏院,在余大姐的引导下前往二楼的厢房。
众人则高喊「谢皇上」,并等两位贵宾及大批侍从离开之後,才陆续起身回座。
「真没想到,宣承帝竟然会来这种地方……」厢房内,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宰学长。
「毕竟帝都能够让宣承帝安心看戏的场所,也只有康乐大戏院了吧,」嘉琴起身之後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:「反倒是我大昱皇国唐皖晁霞,虽听说晁霞大人光临帝都,真没想到他也会来这种地方。」
「唐皖晁霞?」
「啊,那是我们大昱的叫法……配上向yan文的话,应该译成东照亲王吧,不过我们还是习惯称他为晁霞大人──也就是亲王大人。」嘉琴解释道。
虽然昱国自古以来就x1收、学习向yan的文字,不过他们仍有些用词跟向yan不同;就向yan人看来,一律唤作「棫地土语」,但昱国人是自豪地称为「昱读法」。
照嘉琴的言下之意,好像是那位「东照亲王」出现在戏院,b起宣承帝更为稀奇……而事实上恐怕正是如此。
「……哥哥……」地上传来少nv痛苦的叫唤声。
「暖儿,怎麽了?哪儿不舒服?」惟朔蹲在暖儿身旁,忧心地轻抚她的背。
「脚……还有腰……好疼……」
「让我看看,」嘉琴赶紧凑了过去。她跟惟朔合力把暖儿扶上轮椅後,轻轻r0u了r0u暖儿的脚及腰:「可能是拉到筋了……不过话说回来,暖儿你也太瘦了吧。」
暖儿眯起一眼,苦笑了一下:「平时哥哥若不在家,就没有多少食yu……唔!」
嘉琴一边按着暖儿的腰部跟腿部,一边念道:「……箕门、伏兔、血海、气海俞……问题好像有点多,你忍一下,我找一下浮郄,惟朔,把头转过去。学长也请不要看过来」
「咦?好。」「没问题。」
「嘉琴姊?你是要……?呀!」暖儿不禁轻叫了一声,但已来不及制止嘉琴;嘉琴扯开了暖儿下半身的开襟,伸手朝她袍内的肢t探去。
「唔……气血都被堵住了。这样有好一些吗?」
「嗯,感觉好多了,谢谢嘉琴姊。嘉琴姊是医师吗?」暖儿将衣襟整了整,然後拍了拍惟朔的手臂,示意他可以把头转回来。
「不是。不过,万物运行的原理都是差不多的。」
嘉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松了松自己纤细的十指。
「是那个吧?葛罗尚书提出的生机相合相克论,」学长说道:「那个理论让医理有了重大突破,可以说是奠定现在大昱医术基础。」
「该不会嘉琴姊能够把暖儿治好吧?」惟朔兴奋地凑了过去,让夹在惟朔跟嘉琴中间的暖儿微微蹙起眉头。
「虽然小时候跟着爷爷学了一些,也看了许多书,但那毕竟不是我的专业……」嘉琴面有愧se地苦笑了一下。
「说起来,大昱不是在帝都办了一间医学馆吗?惟朔,何不带暖儿到那里看看?反正之後我们就驻守在帝都了,你跟暖儿也可考虑在这儿落脚,等到把病养好了,再让暖儿返乡,如何?」
「说的也是。不如明天就先去医学馆看看吧,你觉得呢?」
暖儿并没有回应;她只是低着头喃喃道:「住在帝都……跟哥哥一起……」嘴角流露出有些y沉的笑意。
忽然间,包厢外传来热烈的欢呼声,把惟朔等人的思绪牵引到舞台上──
只见穿着一袭黑袍的黑曜石,与穿着白袍的香兰,一起走上了舞台;她们身旁还有六位负责伴舞的少nv,手持大型褶扇在两位红牌歌手的身後一字排开;待黑曜石点头示意後,舞台两侧的乐团立刻扬起了旋律;黑曜石随着节奏摆t,带动所有宾客一起打着拍子,而香兰则轻轻挥动手中的巾帕,向舞台下的熟客招手;至於二楼的包厢内,也可看到年轻的皇帝探出头来,招着身旁的太监及山羊胡亲王同乐──
当两人开始齐声欢唱时,戏院的情绪炒到最ga0cha0,似乎更有意要把热闹的气氛渲染到整个帝都、整个大昭,让曾经一度滨临崩灭的帝国,罩上歌舞昇平的面纱……